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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/09/20
夜裡經過被流浪狗佔據的公園時,我總會多看幾眼。
有些三兩成群,隱蔽在樹叢的陰影之下面露懼色,有些則形單影隻地站得直挺,一雙圓亮的黑眸子映著昏黃的路燈,視線緊緊地跟隨我的步伐移動。偶爾,還有一種會搖著尾巴、吐著舌頭,踩著涉世未深的輕快步伐,一晃一晃地來到我身邊。通常牠們的脖子上還都掛著項圈,一看就是還被人類飼養著的家犬。
就是那天真的模樣,總讓我想起稚氣未脫的他。
擁有一雙人畜無害的瞳,以家犬那般溫馴的視線仰視著我,乖順地趴臥在我的床上,撫摸腰線,背部也會隨之弓起,嘴裡細碎的呻吟如同狗的喘息,只是更加煽情。
「好乖、好乖。」指尖經過他的耳廓、下頷、喉結,回到唇邊,他會伸出舌頭舔舐像在親吻。但我們不會接吻,這很正常。狗會舔你,但你並不會抓著狗的臉舔牠。
他的模樣總讓我想起在公園裡向任何一個路人示好的狗。對我吐舌,也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對其他人吐舌,那姿態可真跟狗無異了。
2024/09/28
第一次說可以綁脖子的時候,他面露驚訝。
他躊躇半晌,依然照做了,而那成為我們日後每次實踐的默契。他的繩子滑過鎖骨,我就高高地仰起頭;他的手掌包覆脖頸,我就閉上雙眼。試圖讓自己的身體成為一種邀請,因為實踐的過程,我們不說話。
我有很多話講不出口。
比如說「好痛」、「好爽」、「還要」、「不要」。畢竟若給得多了,那是他的賞賜,給得少了,那是我的欲求不滿。我唯一會開口發聲的單詞,只有「可以」。可以,還撐得下去;可以,沒有不舒服;可以,我很喜歡;可以,你還能繼續蹂躪我。
麻繩是他的手的延伸、言語的具象,即便繩路緊緊嵌住氣管,壓得胸腹、大腿肌肉酸麻,那也是最親密的、某種異於常人的擁抱。有時候他抱得很痛,但那也沒關係。
疼痛是我實踐的基礎,表現得足夠臣服,那他就會繼續以繩子的方式愛我。
2024/10/03
「好像看過人類如何模仿狗之後,看所有的狗,都像是人類了。」
在實踐之後,腦袋裡突然浮現這麼一句話。
我害怕人們找到窺探我的內裡的方式。他們會發現這些腐敗已久的事物,能為我帶來最大的快感。狗的裡面沒有愛、奴僕的裡面只有服從、被虐者的裡面只能有痛,那些他們覺得我沒有的、我不應該有的,我都有。
我很好的朋友問我:「所以你會覺得那些訓犬影片很色嗎?」
「蠻色的啊。」
「你是不是想當裡面的狗?」
「也是有這種玩法。」
他衝著我笑,不知道是因為覺得荒謬,還是單純認為我在開玩笑。
我與正常在光譜兩側、在異常的山脊舉步維艱。說過一次「我想當你的狗」之後,喜歡你、想念你、愛你那類包含太多保證與人類情感的語句,就說不出口了。
2024/10/06
第一次擁抱男生,是在高三下學期的段考周。
我揹著沉重的書包,手裡還拿著便當袋,而他就站在樓梯間的平台,離我三階之處。我喚了聲他的名字,他自然而然地就轉過了身,由下而上地,那視線毫無保留,是少年的直率。
「我可以抱你嗎?」
「好啊。」
短短三階距離如百尺的紅跑道,他的回應是槍鳴,使我朝他奔去的應許。於是我張開空著的單手,繞住他的脖子,而他以雙手回應,從我的腰側環繞到後方,將我按入他的懷裡。我們脖頸相觸,他的體溫在春寒之中如燒紅的鐵燙熱無比,連帶著我感覺自己都要燒起來了。我緊緊地抓著他,試圖更加用力地將自己埋入他之中,彷彿一放鬆他就會消失那般地感到恐懼。那幾乎使我疼痛地要哭了出來。
那是我靠三年累積的勇氣,所換取的一次短暫擁抱。青澀、笨拙,且一去不回。在那之後,我與他之間的話語都散了,行走的道路如眼神不再有交集,他在我懷裡的體溫早已淡去,只有那雙手環抱的方式烙於膚上,光是觸碰就辣辣地痛。
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,我都不再與他人擁抱。
所有奔騰的思緒都在他離開後緩緩地被抽了出來,五官嗓音習慣視線關於他的所有,合著那個看似開始時則結尾的擁抱,慢慢地流出體外,直到連自己都以為忘了。
直到前幾天,在一場酒局的結尾,朋友向我張開雙臂,而我讀懂了邀請,於是也張開雙手。我們覆在彼此的身上,不會疼痛也不會懼怕,不帶情慾也不帶意圖,僅僅是依偎著,像被好好地接住那般。那時,我猛然憶起了高中時期的他。
「感覺怎麼樣?」離開時,朋友問我。
我難以解釋。只覺得胸口被某種溫暖的物事給充滿,彷彿當年的那個擁抱中所缺失的,都慢慢地被補了回來。
我回應:「感覺生命富足。」
2024/10/10
「我覺得憂鬱症跟愛滋差不多。」
那天,難得的陽光普照。窗外鳥鳴花香而室內舒適愜意的早晨,這句話在小小的晤談空間中顯得格外刺耳。
一張茶几橫在他與老師之間,錄音筆、茶杯、紀錄版都放置其上,而他總是低垂著頭,視野只涵蓋到老師交扣在膝上的雙手,老師的五官、表情甚至衣服花色,他一次也沒抬頭看過。
「為什麼像愛滋?」老師柔聲問他。
「不管是愛滋還是憂鬱症,每個人都可能會得,只是發病原因不同,我們要做的不是根治,而是控制在U=U。不會痊癒,只能共存,而且……」
總是有些話語的體積之大,於是就堆在了喉嚨底部,想要用力吐出也只會感到疼痛,只好反覆張口,在能夠發出聲音前練習文字的形狀,並祈禱嗓音不要太過沙啞、話語能夠被傳遞。
老師溫和地問:「而且?」
「而且人們都會質疑,你為什麼得這種病。」
他看見老師的雙手換了個交握的方式,那讓他打了寒顫。
然而,他聽見老師喚了聲他的名字:「你是不是感到害怕?」
那時,他覺得全身都顫抖了起來。他想要點頭,他想要大吼。他想要老師仔細地看著他,直至骨髓。他想要老師握住他的手,告訴他這沒關係:憂鬱沒關係、愛滋沒關係、感到恐懼沒關係、失去希望沒關係、哭不出來沒關係、無法變好沒關係、討厭自己沒關係、身而為人沒關係。
2024/10/13
他總是覺得自己在老師面前赤身裸體。
那些揭露他過往、思想、經驗、自我的對話,於他而言,無異於脫去衣物。從外套、襯衫、外褲,直到露出肌膚,脫下的同時還要一一介紹:這是第一次的、這是用火但太痛只試過一次、這是高中時的未遂、啊,這是上星期的還沒痊癒。
儘管他從未正眼看過老師,但他知道老師每一次都緊緊地盯著他。他原以為那是諮商師的職業習慣,是無論認真與否都會擺出的眼神。直到某天,老師突然開口:「你很常說『這樣很糟糕』。」
是那時,他才明白自己的一字一句,都有被好好地接住。
他楞了好一會兒,才緩緩地回應:「我沒有注意到。」
他聽見老師輕輕地笑了一聲,繼續道:「你很常說這樣不好、這樣不對、這樣很糟糕、為什麼、我不知道該怎麼辦,而且通常最後一句會接在前四句後面。而且我不覺得你很糟糕。」
老師並沒有講出原因,也彷彿不需要什麼原因,老師就是這樣覺得。喜歡番茄、討厭茄子,喜歡物理、討厭化學,你不糟糕、你很好。那些不需要緣由的,老師很輕易地以言語表達了出來。
突如其來地,他有股衝動,想抬頭看一看老師笑起來是什麼模樣。他想看一看,那種能夠將他人的傷痛給好好惦記著的人的笑容,該會是多麼潔淨、純粹。
然而,他知道就算對上老師的雙眸,也只會看到赤裸且殘破的自己的倒影,於是最後仍低垂著頭。
這樣很糟糕,他總是這麼想,但他依舊希望老師能好好地看著。
2024/10/17
有些人的本性過於良善,以至於任何參雜暴力的言語,在他們面前都會成為褻瀆。
他曾問過我:「我該怎麼做,才能讓你快樂?」
我想告訴他,請把我用力綁起來像在打包垃圾、用最惡毒的方式唾棄我身為人的尊嚴、將我的存在貶得一文不值後,再賞我兩巴掌。這樣,我就會非常快樂。
但我想起他柔軟的指尖,以流水的姿態滑過我身體的凹凸曲折;想起他溫熱的鼻息,在深夜裡若有似無地落在我的耳際;想起他的下巴輕輕地扣在我的肩膀;想起他的大腿橫在我的身上;想起他呼喚我的名字時嗓音裡的那股柔情。
然後我看見了他的雙眼。多麼純淨的黑瞳,而我的倒影是唯一的雜質。
於是我告訴他:「你可以抱抱我。」
2024/10/20
那天,他久違地戴上了狗面頭套。
純黑的軟皮革包覆他半張臉,仿狗嘴的形狀遮住他的口鼻,小巧的耳朵立在頭頂兩側,只有一雙烏黑的眼睛從面罩的鏤空望出來。昏暗的房內,我無法從他黯淡的眸子讀出任何情緒。
那時,他是真的像隻狗。
他雙手握拳抵著地板,四肢著地,緩緩地朝我爬來,身後尾巴隨著他的不穩的步伐一搖一晃。他半裸著身,乖順地蹭上我的手,搖尾乞憐,於是我撫上他的背脊。
他發出嗚咽的同時,也輕輕地擺動腰部,體內那條尾巴隨之左右搖晃,這才讓我讀懂了他的愉悅。指尖從尾椎到後頸,儘管不安分地扭動著,但他始終沒有離開狗的趴姿。
我叫他握手、轉圈,繞著牽繩的範圍走一圈,回到我的面前,再跟他說聲「好乖」。
我們的言語停留在簡短的詞彙,過了許久,直到疲倦了,才讓他安靜地趴在身邊。我將手伸向頭套的鈕扣試圖拆下,但感覺到他緊拉住了面罩。
我說:「該回來了。」
但他依舊緊緊地抓著,不讓我卸下他的頭套。
我告訴他:「狗不是需要主人才是狗,你還是能繼續以狗的樣子在外玩樂。」
這回,他的身子隱隱地顫抖了起來,在黑暗中用那近乎破碎的人類嗓音囁嚅著:「但是,主人,我想繼續當你的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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